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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 长 故 事 –
33岁，对于一位结婚生子的小城女性来说，似乎是一道坎。是应该选择照顾家庭孩子，安驻在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里？还是提前感知到“中年危机”，为自己的人生再一次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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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创造营2020：
“百万作家养成计划”创意写作培训课
三 等 奖 作 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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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岁这年，我经历了一场不一样的人生突围——
考研，一个听起来颇为疯狂的举动。
从心念初起到拍板准备，我只花了两天时间。
接下来的一周，得空我就在办公室里查找资料。一众同事通过电脑屏幕知道了我的动向，或真心或假意地跟我说加油。然而，在一位同事转身时，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
我去打印，迎面碰上相交龃龉的男同事，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你要考研啊？”不等我回答，马上说：“祝你成功哦。”把这个“哦”字加重音，拖了老长，配合他那脸上毫不掩饰满溢而出的讥讽。
考完试归家，婆婆向我打听情况。她真诚发问：“你这样大着肚子去考，别人有没有笑话你？”
作为生活在三线城市周边农村的青年，我既有受过教育的萌芽独立意识，又有未跳出父母圈层的狭窄视野，同时弥漫着大学刚毕业的迷惘和天真。
-2-
2010年，24岁的我，正处在还不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易受影响的年纪，在父母耳提面命“过了25岁就不好嫁”的情况下，我带着心焦、懵懂，和一丝赌博的“豁出去”的心态，嫁给后来的丈夫。
2012年，我有了自己的女儿，升级做了母亲。在这个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的小村里，我还未来得及储备系统的育儿知识，就匆忙成为了一名新手妈妈。此时的我几乎就是一个“睁眼瞎”，在育儿的道路上连摔跟头，鼻青脸肿。
与此一起被摩擦摔打的，是我对自己的生活信仰。
婚前，母亲为我勾画了一幅“美好”的生活蓝图，灌输给我女孩子不需要奋斗，按部就班结婚生子就可获得幸福，助力我懵懂地进入婚姻。婚后，婆婆以“勉力家务，辅佐丈夫，多子多福，乖巧顺从”为戒训导我。我既有不甘，又有无助。这样的路，行到一半，我感到越来越不是滋味。
孩子长到三岁，送进幼儿园。我不顾家人反对，出去找了份工作。
二十八岁的我，混迹在清一色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中，居然毫无优势，并且还少了青春无畏的热情。四顾茫然中，我亟需去做些什么突破自己。
一位备考教师资格证的同事影响了我。我决定在教育和工作中取个平衡点——考教师证，做教师。
但我毕业六年了，除了婚前翻阅下小说，基本就没再动过书。太久没学习，我感觉自己的学习技巧和状态都已经退化到史前。
好在有互联网，智能手机也已经开始流行。我一点点百度考试方法，一天看十几二十页书。渐渐地，我找到了点学习的感觉。
学习这件事，开始艰苦，坚持很酷。
当时的我，一直随波逐流，懵懵懂懂，而自我终于觉醒，开始自主搜寻，坚持到底，这些，
都是我需要一步步去攻克的难关。
蜕变的号角已然吹响。
孩子熟睡后的深夜，我开始认真听课。冬日早晨四点，窗外还是黑漆漆的，我在几分钟内与睡意疯狂搏斗，而后迅速起身，把自己裹成粽子，把立在桌面上的手机打开，播放所录课程中的教师试讲，并敲打成文字、打印、背诵，供自己反复琢磨讲练。
我如愿通过了考试。
-3-
首战告捷的喜悦只维持了半天。当初早起晚睡、疲惫备战时的激情很快就消失无踪。拿到教师资格证书后，我有点迷惘无措——接下去要干什么呢？
我托去问询的学校老师回复我：代课老师，工资两千，不包伙食，不准补课。在编教师一到岗立即引退。
我的热情顿时熄火，这是比目前在做的工作还低一半的工资，连工作时长都没法保证。
婆家人劝我不要折腾了——“赶快追加个儿子，儿女双全才是正事。”婆婆说。
我从专门招聘教师的公号上找到了一家正在招聘语文教师的民办小学。半年后，学校经营不善倒闭。我去了另外一家更大的民办学校。
这是一所专门招收农民工子弟的学校，学校家长除了少部分善于经营，大部分都挣扎在生活的中下层，他们自顾不暇，更谈不上教育孩子了。很多家长把孩子往学校一塞，学费一交，已然万事齐备，甚至很多时候，他们由于自身思维局限，言行无状，把孩子们带向更加偏离教育成才的道路。
当我数次因孩子的问题联系家长被推诿，甚至被反诘时，我只感到深深的疲惫。同时民办学校晋升渠道比起公办学校更加狭窄，那些师训机会，我申请多次都被挤兑名额，师训网的审核总是优先考虑公办教师。这一切，让我觉得前路漫漫，路途黑暗。
此时的我，32岁，因为超龄已无缘公办学校的教师招聘，普通的民办学校也无法满足我发展的需求。
我的女儿下半年即将上小学一年级。幼升小阶段是由我亲手带着，教了一些字，暑假结束时，女儿已经能自主阅读初级的幼儿书。当地的公办小学教学质量不错，但没有合适的公办初中。惟有一所出名的私立学校，从小学到高中一体，收费昂贵。教师的收入也不错。
我动了心思，托人去问问其中招聘教师的门道要求。学校每年都有一次大规模公招，从学历到资历到能力都有高要求。我评估自己的各方资历学历能力，算算到女儿上初中还有五年时间，资历应该没问题，学历却欠缺了一块。
我冒出了考研的念头。
-4-
做决定之前，我做了大量核实工作。先去学校官网上看招聘的初要求，很明确写着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我目前只有大专学历。我请之前托去咨询的人，再次联系在学校里教授数年的老教师，如实说了我的情况以及考研打算，对方建议我提高学历和能力。
下定决心并查找资料后，我把考研目标定为了了离家开车半小时的温州大学，专业为学科语文，这样可以走读，家庭和学习能够兼顾，以后毕业如能如愿进入那所私立学校，便是可以家庭和工作都能兼顾了。
听起来是不错的打算。率先反对我的，却是家人。
母亲不理解我的决定，说：“你都三十多了，孩子都有了，还去读书做什么，想工作哪里好做，就去做一下好了。”
婆婆则仿佛是隔空接话：“三十多了，抓紧再生，再不生，就生不出来了。”
在家人的反对中，我对自己目前所处的生活充满了深深的怀疑。这一切，似乎是一个被话语和定义所精心设计的陷阱，每个人都提前写好了角色，无法摆脱。
《人类简史》里的一段话：“父权社会教育男人该是个阳刚的男人样，教育女人有个阴柔的女人款，要是有人斗胆跨越界线，惩罚也就随之而来。但反过来说，如果遵守了这些规范，得到的奖励却是男女大不同。”
何为阳刚？聪明进取吗？何为阴柔，乖巧顺从吗？
母亲要圆满，不断催嫁，我认为女性的属性就是按部就班，安于现状，顺从长辈。婆婆要孙子，不断催生，她认为女性的属性就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我呢，我的角色属性呢？我真的只能有这样一个属性吗？
“性别的历史，教人看也看不清。但已经清楚的是，父权制其实并没有生物学的基础，而只有基于毫无根据的虚构概念……”
如果男女都只是毫无根据的虚构概念，社会的角色属性更是无稽之谈。但眼前生活中的角色定位、属性区别在社会中又如此稳固。我感到，在我的人生中，这将是一场持久的战争。
-5-
备战考研的过程，犹如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反反复复。工作之余，我也被家庭琐事所牵绊，记忆并不纯粹凝练，需要一遍一遍地记忆，忘却，再记忆。三四轮的作战计划，也让我一遍遍重复复习前一阶段的知识点。
但边上班边备考的计划很快被打乱了。一场意外悄然而至。
某个夏天的晚上，一只小老鼠无端入梦，我于凌晨一点醒来，梦境异常清晰，仿佛触手可及。明年是鼠年。第二天我去医院检查，一个小生命已然在腹中孕育。
纠结了数天，我最终选择了留下，但备考计划依然进行。评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后，我决定离职在家备考。
很快，早孕反应到来。我把书桌移到沙发边，垫了两个靠垫，斜靠着看起书来。
有时候看着看着，我脑袋一靠，就睡着了。新的状况如此，此时胜败已然不再重要，我告诉自己，坚持完成考研才是信念。我把时间凿了几个洞，在我力所能及之处，享受凿壁偷光的满足。
六月半的孕肚已然很显怀，考试前一天，冷雨凄凄，丈夫开车送我去考点附近的宾馆。对于考研，他既不反对，也不赞成，但表示不理解。
雨砸向车窗，在上面连成水柱，蜿蜒而下。世界混沌，只有模糊的彩灯融进黑暗，似要挣脱而出，又似增添喧哗。
我突然想到，仿佛反对我考研，反对我工作的都是身边的女性长辈。这真是个奇妙的事情。
我在不足二十平方米，仅有床、书桌和狭小卫生间的宾馆里复习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八点，温州二十一中考场点。
黑压压的人头，或两三一团，或零星各散，每一颗黑色脑袋下的脸庞都埋在a4大小的白纸黑字里，口中念念有词，不时仰天瞪眼，极力在脑中截取念词的关键。
我用军绿色宽松羽绒服遮掩六个月圆圆的孕肚，手里依然捏拽着备考资料，眼睛在每个字上面梭巡。
进考场的路上，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孩一手拿着吸奶器，一手拎着书包从卫生间拐出，眼神从我圆圆的孕肚上溜过，心领意会间，我们相视一笑，擦肩而过。
据新华社统计，2020年考研招生总数111.4万人次，但报考人次却达到341万人，创下历史新高。不知道这一次，我可以做这三百万考生中的分母还是分子？
成绩下来的时候我很淡定，查分的结果还是令我欣慰的——虽然总分离去年的国家线还差十分，我感觉比起之前迷茫无助的自己，我已经像个勇敢的战士一样，走出了很远。
-6-
考研“一战”结束后，疫情突然而至。和孩子一起围困家中，我负责辅导大女儿的功课，并化身兴趣班老师。一个不一样的漫长寒假，虽然也有快乐，但深深影响了我“二战”考研的计划——原本，意外怀孕后我迅速制定了“二战”计划，“一战”结束到预产期前的三个月，孩子早八晚四在学校，我有充足的时间前期查漏补缺，后期产后每天抽三个小时坚持复习巩固即可。
但孩子的开学时间一延再延，之后二度剖宫恢复时长也在延长，这些都使我不得不暂时放弃了2021年的考研计划。
2020年4月，我顺利产下了一名女婴。睡在两个孩子之间的我，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突然，我感到肩上沉沉——做为一名女性，我如何定义自己的价值，很可能深深影响着未来这两个孩子的自我定位。
当初未能脱离父母所在的圈层，将来的自己要如何继续行动？既身在其中，又不想局限于此，压力和舆论总是如影相随，我要如何搏斗？现实不是小说，走向不会一帆风顺，这其中，又该如何规划和坚持？
一连串的问号纷至沓来，但同时，我似乎又能看到那些问号后面迷人的感叹号：男女之间的壁垒正在逐渐打破，女性可以不受质疑不限年纪地展现自己的才智，赢得尊重，而不是只依附于男性背后。
我知道，我将告诉两个女儿的信念是：听从内心，不断成长。
考研暂时告一段落。备考期间周密的计划，超长待机的学习，增强了我逻辑和思辨能力，使我能够更加高效地利用时间。
我并没有停下脚步。在忙碌的育儿过程中，我依然抽出深夜时分给自己。我在网上报了一个新的课程，学习如何进行商业写作。一次不经意写就的文章，竟然在一个知名平台发表了，我想，也许我可以通过文字，找到一条新的出路。在哺乳间隙课程回放，我不断构思着作业内容。这种见缝插针的“游击”，令我十分享受。
快速部署，合理分配，选择适合时机出击，新的“成长游击战”，再次开始。
一日，婆婆来家中 忙，教大女儿清洗虾，边教边告诉她：“女人就是要做家务的。”
我开口纠正：“男人也要做家务，女人也要赚钱。不过奶奶教你，你就认真学。这只是一种生活技能，无关男女。”
“几乎在所有农业和工业社会中，父权制都是常态，历经各种政治动荡‘社会革命‘经济转型，历久不衰’。”
我看着认真剥虾的女儿，知道自己关于“女性价值成长”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这一次，我要寻找和捍卫的不仅仅是自己，也包括未来的女儿们，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拥有更多可能性，更广阔的道路。
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大女儿在书房的抽屉找到一盒用过的圆珠笔芯。那是当初我考研备考时攒下的。那时家里经常出现的情景是，我在大书桌上看备考的教育参考书，女儿在小书桌上翻看我的童书。我做笔记用的圆珠笔，一直是同一款圆珠笔芯，用完便放在一个大大的透明盒子里。我还笑着对大女儿说：“等我把这些用完的笔芯装满这个盒子，我就能考上研了。”
眼前，大女儿数起笔芯来，数完，摇头晃脑地来跟我报告。只见一簇簇白花花的笔芯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装了大半个盒子。或许明年，或许后年，会装满的，我想。
每一点小小的力量总会通过积聚，等到蝼蚁撼树的那一天。
我把女儿抱在怀里，看着窗棂上跳跃的阳光。心里已经开始着手启动新的成长战役了。
“预备——”我对自己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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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 作 之 星 –
作者 |杏， 青年作者。
题图|《欢乐颂2》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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